别时无言

李默默

      六年前，初秋的一天下午，我在接到苏北年近80的养父病危住院的消息后，顿感天旋地转，养父昔日的音容紧紧抓住我随时脱离躯干的心，满脑都是“父亲挺住”的字样。

      第三天早六时许，我在老家东海火车站下车后，顾不上洗漱，匆匆赶到养父所住的医院。

“你来了儿子，还没有吃东西吧”，父亲一眼认出了我，在场家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落在我的身上。这第一时刻，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雾霾。我猜测，养父的病情很重，随时都有病亡的危险。

     父亲平静地告诉我，养父已被转至重症监护室抢救三个多小时了，生死未卜，除医务人员外，任何人不得进入监护室内。

      我也静静地等待。稍许，养母听说我回来了，从养父的病房内走了出来，一下子抱住我。我原以为此时的养母会痛哭起来，我本能想安慰她，她却小声但语气很坚定地告诉我：“儿子，你来了，你爸爸就会没事的，放心吧，进屋和妈妈说说话”。

      原来，一周前，养父因心脏病突然复发住进医院抢救，从东北退休5年多的父亲一直昼夜陪伴着。在养父下达病危通知书的情况下，为了能让我见见养父生前的最后一面，父亲竭力主张让我回来，怕给我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喝埋怨。

      养母的话似乎点拨了我，五千多里的路程我都赶了回来，必须马上见到养父。值守的医生被我的真情打动，破例让我悄悄进入病房，叮咛我不要说话不要哭泣。

      养父静静地平躺在救护床上，全身插满了管子，输液仍在进行中，消瘦的脸上近乎没有一丝血色，迟缓地呼吸着氧气。我的心跳在加剧，悄无声息地坐到养父身边，在他的额头上亲吻几下，沉重的压抑感让我不得不把泪水甩了出去，默默地注视着养父。

      养父母把我从嗷嗷待哺一直抚养到十四岁，那年春天才将我归还了我在东北工作的父亲，直到我结婚前才知道我的身世。原来一直被我叫了二十多年的父母竟是我的亲大爷亲大娘。知晓后的感情纠结常常让我不知所以然，但养父养母在我心中永远是我的父母，工作后的每一次回老家彼此间的感情有增无减，我依然甜甜地称呼他们为爸爸妈妈，父亲也为我自豪。养父住院了，父亲的厮守则在替我为养父尽孝道。感恩养父养母，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快乐的童年。

     我刹住思绪，就在我的手触及养父消瘦的面颊时，已昏迷三天的养父竟然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声音低低地对我说：“儿啊，老爸差一点见不到你，你可来了啊！”我不由自主地再次轻吻一下养父的额头，强装微笑：“俗话说‘父子连心’啊，老爸不会撇下我呀”。养父听后，脸上闪出一丝微笑，艰难地动了一下头。主监控室的医生立马进来察看。

      稍许，我悄悄退出病房，泪水涟涟，那时父亲来到我的身边小声安慰着我，我紧紧地依偎在父亲的肩头上抽泣。也许就是我与养父之间有着难以泯灭的情感，奇迹随后出现了，养父开始要吃要喝的。一周后，养父回家休养了。

      两天后，我决计返回，养父他们自然有些舍不得，父亲说还是要以工作为重，非要亲自送我到火车站。我拗不过父亲，乘坐他的三轮电动车前往近在迟尺的车站。

      一路上，我无心欣赏家乡的变化，心里只盼着养父健健康康地活着。父亲谨慎地开车，我嘱咐他按时用药，需要我做什么就直接联系我，他没有回答我。

       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火车站，父亲把放在车上的两个包裹递给我，里面塞满了养父母和父亲对我满满的爱。正当我想和父亲多说一会儿话时，他却脸色深沉，转身上车，头也没有回，更没有叮咛我什么，径直开车走了。我傻傻地站立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茫茫车海中，待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想喊“爸爸，您……”喉咙哽咽了，胸口一阵剧痛，泪如雨下。那时，我根本不在乎往来人员的目光，直到泪水自然停止，我鼻息几下，背上包裹，独自朝安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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