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有不测风云。
秀芹他们的生活仅平静两年后,文革所在的单位因体制改革,精简人员,文革和女朋友崔爱华双双失业回家,王晟原本在一九九四年的国庆节这一天给文革举办婚礼。何曾想,事情来得这么突然。
失业后的文革没有一技之长,部队学的东西又应用不上,在家呆了一个星期后就奈不住性子,说什么要外出打工,也比在家找个活儿挣得多。他的想法得到了秀芹的同意。王晟不再象先前那样横拉竖挡的,他一改往日的禀性,也默许了。
不几天后,文革通过部队战友的关系,在浙江温州联系了一家棉纺织厂,准备国庆节后和女朋友双双去打工。这件事,文革并没有马上告诉父母,只是得到女朋友的同意。
国庆节那天早上,文革的女朋友崔爱华来到了秀芹家看望他们。吃午饭的时候,秀芹对她讲:
“原计划让你和文革于今年国庆节,也就是在今日完婚的,可你们失业了。即使失业了,到了结婚的年龄也该结婚,我们没有说服文革,这可要委屈你了。”
王晟似乎很平静,一直没有谈这件事。
崔爱华笑着说:
“叔,婶,我今天来看你们,主要是向你们谈一下我和文革去南方打工的事。将来干好了,我们就在那边结婚,免得又让你们操心。”
秀芹不知道这女孩子说的是真是假,她望了文革一眼。文革点头称是。
秀芹半信半疑的问崔爱华:
“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没有结婚,你父母会同意你与文革一道出去打工吗?”
“这有什么?我早晚是文革的人,父母没说啥,他们非常尊重我们的自由,并告诉我们一定要相互照顾,叔、婶没啥想法吧?”
秀芹刚要说话,王晟一改往日的“霸王”做法,口气斯文起来:
“你们都是见过世面的,道理懂得不少,自己的事自己要把握好,作为父母,我们也不便干涉太多。可社会中的不和谐东西很多,要学会驾驭自己,争取有一番作为。”
文革听王晟并没有反对之意,不在意女朋友在场,激动地说:
“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们会干好的,你们都很辛苦,我们家经历的事太多太多,我嘴笨,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今天,我们会干出一番作为的。”
崔爱华见文革的父母并没有什么反对,很是兴奋。
秀芹笑着说: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对了,到现在你们还没有告诉我你们去哪打工?”
“这是个秘密,婶。”崔爱华甜甜地接道。
“咋的,你们还瞒着妈,难道你们不相信我这个老太婆子。”秀芹乐呵呵地说。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准备到那边安顿好后再告诉你们。”崔爱华马上接话。
“看你这两个孩子,把妈当成什么人,快告诉我,我心中也好有个底。”
文革有些结巴地说:
“妈妈,是这——这回事,我的一位浙江战友,他给我——我们介绍到温——温州一家私营纺织厂工作,说是月薪挺——挺可观的。”
王晟听后提醒道:
“别太轻易相信别人了,这世道人心难测,你们要好好考虑,把握自己。”
“不,不会有问题的。”文革急忙说。
秀芹关切地问:
“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
“需要我给你们做些什么吗?”秀芹不放心地说。
“啥都不用,到那边定下来后,我们给你们打电话,不让你们牵挂。”崔爱华笑着说。
王晟对他俩说:
“那儿离老家近,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你们也可以和你大爷、姑姑他们取得联系,也许你们走的时候,我不能送你们,这两天我要准备一份领导外出考察项目资料,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在外面要相互照应呀。”说完,他要去单位加班了。
“我和文革都这么大了,不必再为我们操心了,你们做老人,总是这样,我的父母也这么说那么说。”崔爱华仍笑着说话。
国庆节后的第三天上午,崔爱华在父亲和兄长的陪同下来到了秀芹家,决计送文革他们去闯荡。
说实在的,自文革和崔爱华处上对象后,由于种种原因,双方的亲家还是半年前俩孩子在换盅时在王晟家见过一次面。这次才算第二次。
见面时,秀芹不好意思地先说话了。
“亲家,咱们早该见面了,只是家事太多,望多包涵。”
崔爱华的父亲是位国营农场老实巴交的技术员,言语很少,笑着说:
“谁家都一样,只要两个孩子相好,我们做老人的就今放心了。”
“是的,婶,我听妹妹讲了你们许多辛苦的事,你们很顽强,我敬佩你老王家的每一个人,更敬重你。今天来,主要是为他们送行的。我相信他们。”崔爱华的兄长接着话岔说。
“哎,这要苦了孩子们了。”秀芹叹了口气。
“没关系,让他们出去闯荡闯荡,未必是一件坏事。”兄长说。
文革在一家小饭馆预备了几个酒菜,大家简单吃过。下午三时许,文革的一位在单位开车的战友亲自驾车来送文革他们去北安火车站。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
临行时,秀芹拿出二百元钱交给文革,说是在车上买点吃的用。崔爱华说什么也不要,并说挣到钱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俩。
秀芹又一个劲儿叮咛一番:在火车上要机灵些,看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别让小偷头了。到了那儿给家里来电话。要遵纪守法,团结同事。遇事要三思,别毛手毛脚,感情用事。相互照顾,别胡扯八道。真正要结婚的话,也要提前告诉他们一声……
秀芹还想说什么,被文革的战友劝回去了。崔爱华的父亲、兄长也去县客运站乘车返回。
在初秋的微风中,秀芹独自步行回家。她的脑子里全是文革两个孩子的身影……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文革给家里打来了电话,告诉秀芹他在厂里当保安,崔爱华从事业务管理,月薪比在工作期间略高,各方吃住条件都比较好。
秀芹终于放心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王晟起来后,悄悄地对秀芹说:
“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家中的一位亲人走了,走时很凄凉。是不是文英要出事了?”
秀芹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说道:
“一大早就讲一些不吉利的话。近来,兄嫂也没有来电话讲文英的病情反常情况,别瞎想。”
“但我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我心里闷得慌。”王晟心有余悸道。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感觉不是滋味,文英真的千万别出乱子,咱们的生活刚平静两年,不会是文化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吧?”秀芹又担心起文化来。
“这小子死活我倒不计较,我看文英十有八九又犯病了,哎,秀芹,我这右眼皮跳得厉害。”王晟用手揉了揉右眼皮说。
“不会吧?!”秀芹仍固执地认为。
刚吃过早饭,正当秀芹要去上班的时候,王光打来了电话:
“啊,我是王光,秀芹呀,王晟在吗?”
“在。”秀芹回答,并让王晟接电话。
“大哥,什么事?一早打电话。”王晟抓过话筒就问。
“是这样的,昨日下午,文英在院子了忽然倒地。”
“怎么样?”王晟急切地问。
王光接着说:
“幸亏被她奶奶发现及时,现在仍在医院抢救,但据医生讲,她的心脏衰竭的厉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医生又不主张转院,你能否回来一趟?”
“行,你们千万别离开文英,告诉她坚持住,我现在就动身往回返。”王晟毫无思考地说。
“我也是怕你和秀芹挑理呀,才告诉你们的,真不想折腾你们啊。”王光语气平缓地说。
王晟挂断了电话,脱去刚刚穿上的外衣,正要向秀芹说明情况。
秀芹却先开口问道:
“文英怎么啦?”
王晟没有马上回答,正把几件衣服往包里塞,脸色沉沉的。
“你说话呀,文英到底怎么啦?是不是……”秀芹本能把大声说话的声音压低了许多。
“刚才大哥来电话,说是文英很危险,让我务必回家一趟。”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文英不能没有妈妈,或许她见了我,病情会好的。”
“你身体也经不起折腾,我速去速回,我现在就给单位领导请假。”
“没什么,为了文英,只要文英的病能好,我就是搭上这破烂的身体也值得。”
“别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还是我去好。”
“不行!,我先给大哥打个电话问问再说。”
正当她要去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铃声骤响——
王晟抢先抓起了话筒。那边传来了王聪悲痛的声音:
“三弟,真是很抱歉,我们未能很好地保护文英……”
“文英怎么啦?”王晟急得喊了起来。
王聪语气低沉道:
“就在五分钟前,五分钟前啊,文英去世了。”
“什么,文英去世了。”王晟机械地重复了一句,一下子瘫在话机旁的凳子上,电话筒也随之从他的手中掉了下来。
秀芹赶紧捡起话筒,失声地问:
“二哥,你说文英死了,怎么会呢?不可能吧,我宁愿为她去死,也不能让她死,多么可怜的孩子,她还说长大挣钱养活我们,现在咋就走了呢?”
“大家都尽力了,你也别太难过了,家里的人都几乎都到了,你身体亦不怎么好,多多保重,有机会我们兄弟过去看你。对了,让王晟接电话,我们有事和他商量。”
秀芹夹带着哭腔“恩”了一声,缓慢地放下电话,示意王晟接。
坐到沙发上早已哭成泪人的王晟慢慢地站了起来,对着话筒哭道:
“哥,我……知道了,文英的事让你们操心透了。这样吧,我回去一趟,无论如何让我再看她一眼,在医院太平房好好保管文英的遗体。”
“我说的就是这事,其它事见面再谈。”
“行,谢谢你了,先代我给家人问好。”
王晟挂断了电话,这时他才意识到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是传统的中秋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然而,文英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走了。走时,他没有在她的身边,这让王晟又一阵悲恸。
坐在一边的秀芹仍在流泪。王晟安慰道:
“别这样了,这是命啊,文英能活到今天,咱们都尽力了,原以为她能多活几年……”
秀芹感到很内疚。她点燃了一支烟,猛吸几口,屋里弥漫着烟味。王晟没有介意,让她抽吧,这样,也许心情会稍好些。秀芹一支烟抽完,没命地咳嗽起来,吐了几口浓痰。王晟过去给她轻轻地捶了捶背。
“秀芹,我看,你的烟别抽了,你的身体又这么差,在这个时候你不能倒下。我明天会苏北一趟,办理完文英的后事马上回来。” “那,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秀芹近乎用哀求的口气对王晟说。
“我还是一个人去好,免得你看到文英的遗体后又要一番伤心。”
“我不去,他们会讲我什么呢,说我这个做后妈的只会说好话,我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呀。”
“没关系,我会跟他们解释的,他们谁也不会埋怨你,你已做得很好了。”
“哎,我这破烂的身体,能为文英去死,该多好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别说这个了,我让秀海嫂子这几天过来陪陪你。”
“不用了,让小敏过来就行。嫂子身体也不好,别麻烦她了,你走吧,谁也别告诉,免得大家都心伤。”
晚间,小敏带着儿子过来了。
第二天,王晟又踏上了回苏北老家的征途,难以名状的心里让他与秀芹道别时竟没有说句话。
秀芹嘱咐他:
“路上小心,到家后来个电话。“
两天后,王晟赶到了王聪家。
第二日,王晟等人含泪掩埋了文英的尸体。
王晟对父母、兄嫂除了说“谢谢”之外,还是“谢谢”,到这份上,他也没法再多说什么。
王晟仅在家呆了一天,就返回了。
为了抢救文英,王聪他们仅此次就花费一万五千余元。文英虽走了,帐还是要他还的。虽然兄弟们没有提及过,但王晟总觉得如不及早偿还,他的心里总象压着一块石头。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秀芹时,秀芹沉沉地说:
“别说还帐了,家人的情咱们一辈子都偿还不完。”
几日后,王晟和秀芹张罗把房子卖了。由于他们的房子的地理位置好,卖了好价钱,在偿还了文英的各种费用外,略有盈余。
在一九九五年元旦前夕,王晟他们又在城郊的一个偏僻处买了两间草房,因为身体缘故,秀芹申请提前退休。从那时起,秀芹除了偶尔想到文化外,大都在家家静静地休养。
元旦那天下午,王晟接到了文革打来了长途电话,说他和崔爱华在当日的上午举行了婚礼。秀芹自然高兴起来,但谁也没有把文英去世的消息告诉他们。只是反复叮嘱他们好好工作,相互照应。
开春后,王晟他们在房子的后面开垦出一片园子,栽上了几棵果树,适时种上一些小菜,又养了几十只小鸡。王晟仍上班。从此,他们的日子比较清淡。
一九九八年八月,王晟响应政府机构改革,也提前办理了退养手续。那时,文革的儿子已两岁了,有他和秀芹带着。小屋子里时常传出欢乐的笑声……
责任编辑: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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