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晟本想借助文青的婚事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当他一手造成这段亲缘结束后所遇到的不顺心的事全部加在文青的身上。动不动就骂他几句,还说什么,今后无论什么事他都不会管,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要钱一分没有,这极大地伤害了文青的自尊心。无论秀芹如何劝导王晟,他都予以回绝。
文青在无奈之下,挥泪自己购置了做饭的家伙,在单位自己做饭吃,他和父亲王晟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无论谁问及其中的奥妙,文青都避而不谈。文青决心独闯天下。
一九九0年初秋的一个偶然机会,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文青认识了一位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化工厂的从事技术工作的女大学生周凤,周风的父母不在县城居住,她吃住在单位。经过几次接触,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并得到了秀芹的认可。
三个月后,文青将周风带回家,让父母认识认识。王晟态度及其冷淡,当周风的面讲了文青的许多“坏话”,这下可气恼了秀芹。
秀芹先是对周风一番夸奖,说文青是有眼力的,找到位称心的女友。
秀芹继而对王晟说:
“别把气都往孩子身上撒,婚姻是人生的大事,你那种思想很危险,你能给孩子带来一辈子幸福,干好自己的工作算了,我看文青处处比你强,不信走着瞧。”
秀芹又转而对周风说:
“孩子,别介意,文青的父亲就这个德性,别跟他一般见识,有什么话跟婶说,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这才是现代年轻人的个性。文青虽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可我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长的,很要强。”
周风只是微笑,点点头。吃过午饭后,文青把周风送回了单位。
一周后,周风突然到文青单位找他,把他叫到外边,很腼腆地说:
“文青,请原谅,咱们还是分手吧,这样对谁都好。”
“为什么?”文青急切地问。
“不是我不愿意与你相处下去,可你父亲的态度简直让人忍受不了,我需要进一步了解你,况且我父母对你们苏北人的印象也不好,当初告诉我要找对象也不能找江苏籍的人。”
文青激了,说: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什么苏北人印象不好,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我也根本不了解苏北人的禀性。我个人怎样,你可以继续了解,这是你的权利,我希望你能把握好。想好了,再来找我。”
文青很生气地把话说完,也不管周风什么想法,撇下她走进办公室。
“你,你……”周风举言又止,怏怏而去。
长时间以来,文青感到很大的压抑,从未这样发泄过。这是他生来第一次的“反抗”。
在以后的十余天当中,文青一直没有回家。
突然,有一天上午刚上班不久,文青正在班上接到了父亲顶头上司的电话,让他马上到医院,说是父亲病重。
文青急忙和领导请假,骑上自行车飞奔到医院。那时已过元旦,天气格外寒冷,整个路面上全是冰雪。由于看父亲心切,文青在路途上重重摔了一跤,自行车的一个车蹬子摔坏了,他的一只脚也扭伤,他只好推着车子一瘸一拐到了医院。
父亲平躺在病床上输液,父亲的顶头上司、几位同事和母亲秀芹都在,原来父亲患了急性胆囊炎。
文青先与父亲的顶头上司等人打了招呼,轻轻地问父亲:
“爸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王晟把脸侧向病床里面,没有答话。文青感到有些让官府的人看不起的尴尬。
秀芹拉了一下文青的手,问道:
“文青,你咋知道年父亲病了呢?”
文青瞧了瞧父亲的顶头上司,刚要回答,那人却开口了:
“是我通知文青的,难道这有错?”父亲的顶头上司给文青解围说。
秀芹听出此人的话中有话,忙从病床边站起来,有些不自然地解释说: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孩子挺忙的,我没有打扰他。再说……”她的话还未说完。
王晟把头转了过来,冲着文青嚷:
“你快给我滚回去,我不需要你,不是东西。”
王晟这一嚷,把大家嚷愣了。他的上司和同事也不好再说什么,病房内的空气一下子似乎停止流通量。
文青走到病房外,傻呆呆地站在走廊内,眼圈湿润。
恰在这时候,周风从病房的走廊走过,发现了文青。她本能地走了上去,略显扭捏地问文青:
“你……文青,你在这干……啥呢?”
文青脸色十分不好看,出于礼貌和感激,低声回答说:
“我父亲病了,你忙啥呢?”
“哦,叔病了,我该进去看看。”说完,也不管文青是否同意,周风大方地进了父亲的病房。此时,文青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那天不该对周风耍脾气。算了,不想那么多了,也许,周风也是出于礼节。
周风一进病房,秀芹一下子认出了她,忙从病床边站起来,直截了当地说:
“小凤,你也来了。”秀芹说完,觉得话说得有点欠妥,又是谁告知她的呢。
“婶,我是陪同事来看病的,碰巧遇上了文青,是他告诉我叔叔病了,顺便看看。”
“噢,原来是……”秀芹说了半句话。文青再次走进病房,在场的人也没有人问周风和文青的关系。
王晟稍带怒气,还是有礼貌地说:
“我没事,挺忙吧?坐吧。”
周风没有坐,简单地问了病情,说:
“叔,因同事着急回单位,车子在楼下等着呢,我抽时间再来看您。”
文青把周风送出了病房,把父亲对他的态度和不友好举动一下子洒在周风的身上,不冷不热地对她说:
“既然你瞧不起我,那你……你不必来了。”
周风当作未听见,头不回地走开了。
一会儿,王晟的一位女同事笑着问文青:
“刚才进来的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吧,长得真精神,告诉阿姨,她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在什么单位工作。”
文青不好意思地当着众人面回答:
“只是认识,是名大学生。”。
王晟的顶头上司很大度,笑哈哈地说:
“小伙子,有眼力,结婚时可别忘了通知你大爷我呀?”
“其实……”未等文青把话说完,王晟怒气冲冲地对他吼道:
“你赶快给我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快滚!”文青没有动,愣愣地站在那儿。
秀芹真有点看不下去了,也不顾及在场人员的感受,冲着王晟狠狠地说:
“你咋当这么多的人的面跟孩子这样说话,看你是关心你,别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别把话说绝了,什么完艺。”
未曾想,王晟更来劲了:
“我死都不用他管,不争气的东西,快滚!”众人实在按不下去了,便七嘴八舌地说起王晟的不是来……
文青在无奈的情况下,真想反驳他几句,要是这样,众人会说他真的没有教养的,于是,他含着泪,低着头向走廊走去。
这时,病房里的同事又一次责备王晟来。
“你太过份了,为了看你,孩子的脚都扭伤了,你也不过问一下。”
“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父亲,即使孩子错了,你也不能这样伤害孩子的自尊。”
“你啥德性,病成这样,还有心对孩子发火,我看文青是个好孩子。”
“…………”
大家将王晟说的哑口无言,他在病床上喘着粗气输液。
秀芹走出病房,喊住了文青。文青在病房的走廊上掩面而泣。他太伤心了。
不一会儿,王晟的顶头上司对他说:
“王晟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通知孩子来看你,小伙子没耽误几分钟,冒着寒冷的天气且摔伤了脚来看你,你连一句人话都没有,亏你还是一名政府的官员,平时的涵养都到哪里去了,你说话也不顾及影响,我了解文青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没有这份福气,我要是有文青这样的孩子,我一定会……”顶头上司越说越来气,后来干脆不说了。众人也没了言语。
半个小时后,文青回到家给王晟拿来了住院必备品,眼睛红红的。
不知不觉到了午间,人们纷纷离去。秀芹无论怎样挽留他们随便吃点,被他们婉言谢绝。
人们刚刚离开医院,周风拎着一大兜水果和营养品来到了王晟的病房,那时文青去给父母买吃的了。
秀芹见周风如此礼仪,代文青谢了她。
王晟只说了句“你来了”,便佯装睡觉。
秀芹陪着周风聊着,都是些家常话,也没有触及主题。秀芹心想,她不想刺激王晟。
十几分钟后,文青把午饭送过来,见到周风,他强作笑脸,却小声地问道:
“你咋又来了,还未吃饭吧,我给你买去。”
“不用了,我看过叔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叔病成这样,你要好好照顾才对呀。”文青苦笑着,点点头。
周风要走,秀芹忙让文青送送。
文青陪着周风机械地走出了病房。
周风这时才发现文青的眼睛红红的,停住了脚步,关切地问;
“你怎么了?是不是叔的病很重?”
文青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到底你怎么啦?”周风追问道。
文青憋了一肚子火,可现在又不能对她发泄,他上午对周风的态度似乎让他后悔了。
“好了,我不问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对了,我请你吃饭,有话对你讲。”并伸出手要拉文青。文青没有把手递过去。
文青傻傻地注视着周风,泪水在眼眶内打转,这是他一上午听到最好的一句话,心里顿时有些感动。多么大方的女孩子。
“稍等,我和妈妈说一声。”
秀芹同意了。
周风在医院附近找到了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菜,要了一瓶啤酒和一杯饮料。
周风对文青说:
“你还生气吗?”
“我生气?谁的气我敢生呀!”文青扶了一下眼镜说。
“我说的是生我的气。其实是我不好,那天我不该跟你讲那话。我们是年轻人,该有咱们自己的观点。”
“那你为什么拿你父亲的话来激我?”
“看来,你仍在生我的气喽,今天我给你赔礼好了。”
“其实,该赔礼的是我,那天我不该撇下你,是我的不对。”
“我相信我的感觉,从你对你父亲的态度上我看你是诚实孝顺的男人,虽然家境不好,可你的为人,尤其是你今天的沉稳彻底折服了我,我愿意与你交朋友”。
“你不怕我们结婚那天,连起码的东西都没有?”
“这个问题我曾考虑过,不必强求,只要咱们真心相处,吃糠咽菜住露天地我都心甘情愿”。
“真的?那我敬你一杯。”
周风举起杯,和文青碰了一下。两人笑了,一饮而尽。
接着,周风说:
“我把你的综合情况给我的父母讲了,父母让我拿定注意,也很十分同情你”。
“你的意思,我应该谢谢你的父母才对”。
“也有我的份”。
“说心里话,你愿意与我同甘共苦吗?”
周风深情地看着文青。文青把手伸了过去,两个年轻人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都有些激动。
也许周风比文青大两岁的缘故,她试探地问文青: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春节了,我想和你在春节前结婚,你看如何?”
“结婚?拿什么结婚啊,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咱们真的要睡露天地了。”
“你是不是被你父亲的行为气糊涂了,我们可以租房子,简单地购置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待条件好了,不就啥都有了吗?”
“你不怕寒碜,你的父母、同事会如何看待你。”
“这个不必要,关键是看咱们将来的幸福生活。”
“那,这件事我无论如何要和父母商量商量一下。”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凭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父亲肯定不会管的。”
“为什么?难道他不顾及他的面子?”
“他在医院的做法给你面子了吗?”
文青被她说的低头不语。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外面不知啥时又下起了小雪,可小饭馆里却暖洋洋的。两个年轻人毫无顾忌谈论个人的婚事。
文青说:
“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这是终身大事,我必须和他们交涉,别让父母挑理,说我忘恩负义。”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也可当面聆听他们的教诲。”
“中,谢谢你对我的诚意!”
“谢什么,我很快就是你的人了。”
文青不好意思的笑了。
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周风要走,文青起身送她。刚走两步,文青“哎吆”一声,站在那儿不动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啦?文青。”周风急忙回头问他。
“是这样的,在从单位到医院看父亲的途中不小心崴了脚,由于被父亲气糊涂了,未曾感觉痛,刚才也许是心情好了些,也没觉出痛,可现在却痛得很。”
“那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那怎么行呢?医院就在眼前,我扶你去。”
见周风执意的样子,文青去骨科看了医生。检查后,医生说:
“没啥大碍,只是伤了筋骨,回去坚持用热水腾服几天就会很快好的。”
临走前,周风和文青又到病房看了父亲。
周风对秀芹说:
“婶,文青的脚伤了经,得休息几天,闲暇时,我来替你照看叔叔,让他别上火。”
秀芹说:
“真难为你了,未过门就这么热心,这儿没啥大事,你专门照看文青好了。多么好的闺女。”
周风搀扶着文青下了楼,出了医院。文青截了辆面包车,他们回去了。
由于周风和文青两个单位相距很近,她没事就往文青那儿跑,还抽时间到医院看望王晟。虽然王晟对她的态度冷漠,她也不计较。几天后,文青的脚伤好了许多,王晟也出院了。
一个周天的下午,周风找到了文青让他陪她一起回家与父母商量结婚事宜,并说她的父母要见他。
文青同意了。说心里话,要不是上次周风的话刺激他,他早该登门拜见准岳父岳母了。
文青向单位要了辆警车,于当日下午和周风一同回到了她父母家。周风的父母家在远离县城的一个劳改监狱,兄妹五人,长兄已成家,其余的小兄妹仍在读初高中。
文青很有礼貌见过了准岳父母,陪他们聊了一会儿家常和工作以及他对这桩婚事的想法。准岳父母没有说什么,只要求他们彼此互相尊敬,干好本职工作,将来过好日子。
俗话说“姑爷进门,小鸡没魂”。一个多小时后,饭菜做好,周风全家陪文青吃饭。席间,大家不停地劝酒,本不胜酒力的文青,有些喝高了,饭后聊了一会儿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岳父对文青说:
“周风已和我谈了你们准备结婚的事,咱们两家的经济状况都很一般,也许我也拿不出多少钱来帮助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也快过春节了,早结婚晚结婚都一样,但对你们俩都在单位吃住来说,还是早点结婚好,省得各吃各的,结婚后也好有个照应。”
文青同意岳父的观点,只是羞涩地说:
“我也没有什么,父母可能根本不管,虽我不介意,可对周风来说面子上如何过得去呢,人家结婚,要啥有啥,大车小辆,众朋相聚,好不热闹,这就委屈了周风了。”
岳父叹了一口气说:
“这是缘份,别考虑那么多了,新事新办吧。”
岳父和文青谈话的时候,周风一直在旁边听,当岳父很支持这婚事时,她开心笑了。
还有二十天就过春节了,周风家把结婚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也就是说,周风和文青将在十日后结婚。时间也够仓促的。
吃过午饭后,文青和周风告别了父母返城,开始筹备婚事。
文青和周风他们在距离两个单位都不远的郊区租了两室一厅的四十余平方米的平房,找人简单地粉刷一遍,买了几吨煤,备置了一套组合家具,四套被褥,将俩人单用的家伙凑到一起,仅用五天的时间就筹备好了。
一天,文青对周风说:
“还有几天就要结婚了,我无论如何也将通知我的父母、叔婶他们一声,无论他们如何看待,这个门槛不能越过,免得他们挑理。”
周风接受了。
当他俩回到文青家中向父母述说这一情况后,王晟不但不支持,反而说:
“这是你们的事,别来烦我,反正我是不会去的,谁也不许去,算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因为事先文青都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也没有与他计较什么,反而很平静。
倒是坐在沙发上的秀芹说话了:
“你咋用这种口气跟孩子们说话,这是你老王家的大事。你看,孩子们多懂事,没向你要一分钱。”
王晟气鼓囊腮地说:
“就是要也没有,有本事自己办去,”冲着秀芹嚷,“你也不许去!”
秀芹十分生气道:
“你,谁都管,到底管过谁?腿长在我身上,你管得着吗?看到时候,亲戚朋友会说你什么?”
“随便让他们说去吧!”
周风见文青的父母吵了起来,忙站起来淡定地说:
“我知道你们有困难,对文青也有陈见。不过,我和文青的事向你们说了,至于你们谁去不去,那就是你们的事。我们做小辈的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别让外人看笑话。”
秀芹忙说:
“你看,小风是个多么通情达理的姑娘,好了,你们的婚事如期举行,到时妈妈一定去。”
“你敢!”王晟气狠狠地吼道:
“你能管着俺咋的?”秀芹不示弱地回敬道。
文青也站起来说: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妈妈你也别说了,孩儿心意领了。”文青说完便拉着周风向外走去。
秀芹把文青他俩送到院外,关心地说:
“孩子,别生气了,放心吧,到时妈妈我一定去”。
腊月的晚间相当的寒冷。文青骑自行车驮着周风向他们的新家行进。周风双手紧紧地搂着文青的腰,好大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寒风兮兮,俩人都觉得冷了起来。
过一会儿,周风轻轻地说:
“文青,你父亲咋那个态度,简直不近人情,要不是咱俩好,我才希罕见他呢,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过好日子让他看看。“
“周风,别想这么多了。已经够苦的了。老爸真不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后悔吗?“
“你咋说这话呢,我是嫁给你的,也不是嫁给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
到了新家,走时压的炉火灭了,小屋子里特别的冷。文青一下抱住周风,眼睛湿润了,哽咽了。
“别耍孩子气了,别闹了,赶快生火,否则咱俩要冻成冰棍了。”说着,周风亲了文青一口,两年轻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热吻起来。
第二天,文青和周风双双请了婚假。在小镇上简单地买点结婚当天穿的衣物。文青面带羞涩对周风说:
“风,让你委屈了。”
周风笑着说:
“这没什么,只要你真心待我,这比什么都重要。”
周风、文青原想封闭结婚的消息,到时候给双方单位的领导、娘家的陪送人员各安排一桌就算完结。可他们结婚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同事、同学纷纷前来祝贺。
见到前来祝贺的人们,他俩不好意思地说:
“请谅解,真的不准备,到时候请你们吃喜糖。”
文青提前两天将周风送回娘家,准小两口在惜别时竟抱头痛哭……
腊月十九的晚上,文青再次回家请父母一定要参加他们明天的新婚“庆典”。文青深深地知道父亲肯定是不会来的,但出于礼节和尊重,他还是很不情愿地回家。
进了父母家的院子,就见院子了停放了许多自行车,虽然门窗关得很严实,但从屋里隐约传来了嘈杂声和争吵声。
文青轻轻地拉开外门进了灶房。
只听王晟在高声叫着:
“谁也不准去,谁去跟谁断绝关系,他妈的不是东西,值得你们这样……”
“文青,你来了?!”一位远房的姨夫见文青进来特意提高声音说。
顿时,屋内的嘈杂声嘎然而止。
“你们都来了。”文青很有礼貌与屋内的长辈们打招呼。
“你给我滚出去,谁让你来的,丢人现眼的。”仍在气头上的王晟冲着文青叫道。
文青没有顶嘴。他本来是平和请父母的。
大家一下子炸开了锅,你一句我一句地责备起王晟:
“人家文青让你操什么心了?”
“你不去就算了,咱们明天去。”
“文青,你新房在哪?”
“我知道,谁去我带路。”
“…………”
文青强忍着泪水,说:
“舅舅、舅妈、姨、姨夫、叔叔、婶婶……你们别吵了,都是我不争气,我只是想告诉父母一声,没有别的意思……”说着,文青的泪水呼呼地滚落在地……
一直在听众人吵闹的秀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文青,别哭了,也别听你爸爸那一套,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娶媳妇,妈妈我去,噢,孩子。”
秀芹的话还未说完,王晟凶神恶煞地吼叫道:
“谁让你去啦?你敢去,我就……”
“看你熊B色的,你不去算了,还说这说那,你算人吗?你看孩子一个个被你训成什么样子,你有本事把文化找回来呀,装什么能耐……”秀芹真的被王晟激怒了,似乎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奚落王晟。
“妈妈,别说了。几位长辈,我该回去了。”文青边流泪边向外走去。
“再呆一会儿吧,也许你爸爸是在气头上,他真的不去?”一位大姨安慰文青。
“不用了。”文青掩面哭着走出了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屋。许多人跟了出来。但都没有说什么,有的在悄悄地擦拭眼角。
文青把自行车推到院外,骑上车,头也不回,走了,伤心地走了。
在凛冽的寒风中,文青心碎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父亲会对他如此的刻薄。
文青到了新房,关上门,熄了灯,独自一人趴在新婚的被褥上放声大哭……
哭累了,他打开了灯,把新房内的东西又重新擦洗整理一番。因屋内没有电视可看,他就捅捅炉子,把房屋尽量烧得热乎些,免得周风明天进屋挨冻。不大工夫,炉火旺了起来。他找来一个小凳子,傻乎乎地坐到炉子边,思绪万千。
——要是自己的生母能在该多好啊。可生母在哪,他根本不知道。他喃喃地说:“妈妈,儿子明天就要结婚了,你在哪?我想你,”泪水又一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爸爸,你就这么狠心,这么绝情,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父亲吗?你不配,我看不起你,你也会老的,看谁又会真心待你,即使我千错万错,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管,够个“人”吗?
——也不知道小妹文英的病情如何,但愿真主保佑她平安无事,多么可怜的孩子,寄人篱下,哥哥有机会定回去看你,你要多多保重啊。
——小弟文化,你现在何处?我想你不会有事的,你个性强,这一点哥哥比不上你,在外好好闯荡,别再做违法的事。
——周风,我的爱人,你为何要喜欢我,嫁给我,这种家境你也看得上,真对不起,要是有一天,你不喜欢俺 ,俺也无话可说。
——二弟文革在部队,也不知道你的电话,要不,咱哥俩也能聊上几句,倾诉倾诉内心的苦衷。你一定要在部队好好干呀,别向哥哥我怎么窝囊。
——苏北的爷爷奶奶,大爷大娘,二爷二娘,姑姑姑父,还有那么多的曾经朝夕相处的兄妹,你们要是能来参加我的婚礼该多好啊,不,哪怕来个电话也好,可我无法与你们任何人联系,谁之过呀
…………
文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赶忙摸去脸上的泪水,站起来去把门打开。
第一个进屋的是秀芹,后面跟着王珏叔婶和几位舅舅、姨夫。
也许新房空旷又冷的缘故,秀芹在打了两个喷嚏后,怜悯地对文青说:
“文青,你还未睡呀,我们放心不下,专门过来看看你。”
“妈妈,你们赶快到前屋坐吧。”文青把秀芹等人让到了前屋。
人们在屋子里简单地看了看,谁也没说什么,这已够难为文青的了。
文青给秀芹等人倒上了茶水,给秀芹点了一根烟。
秀芹猛抽了几口,继而一阵猛咳嗽起来。
文青急忙说:
“妈妈,这么远的道,你咋来的,小心身体。”
秀芹用手指了指姨夫说:
“是你姨夫用单位的小车拉着我们几个来的,我早该过来,可这几天,心里老是堵得慌,老病又犯了。”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文青说:
“妈妈,你该好好休息,天这么冷,你来看我,我过意不去啊。”
“文青,我心里放不下你,你是这么多孩子中最懂事听话的,说起来,妈妈也对不住你,在你的婚事上,妈妈也帮不上你的忙,你会恨恨妈妈吗?”
“不会的,永远不会的,你,妈妈,你已很尽心了,儿谢谢你。”
秀芹把烟蒂掐灭,从衣兜内掏出五百元钱,用消瘦的手递给文青说:
“文青,这是妈妈的一点心意,钱是少些,你别计较,这么大的事,我也没帮上忙,请收下吧。”
文青几推不收,并说:
“妈妈,我最理解你,你为我们家操碎了心,你身体还不好,现是儿的大喜日子,我说话直来直去,你还是留着买些补品或药剂吧,你也需要钱。”
姨夫说道;
“文青,你妈妈是真心实意的,她是和我们偷偷来的,你要是不收下,妈妈会伤心的,好孩子,听话。”
文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对秀芹说:
“妈妈,孩儿不孝,惹你们老生气,待我好起来,我接你回来一起过,不,还有小弟弟、小妹妹……”
王珏急忙把文青从地上拉起来,含着泪说:
“大喜日子,不许哭泣,听话。”
紧接着,秀芹又从口袋内掏出一个小布包,轻轻地打开,是一枚白银戒指,他对文青说:
“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说它能逢凶化吉,保佑平安,我一直舍不得戴它,心想留给我最心疼的孩子,可我一生都没有亲生儿女,你收下,明天娶媳妇的时候,你替妈妈给周风她戴上,就说是妈妈的一点心意,祝福你们新婚幸福,生活美满,妈妈就放心了。”
文青没有立刻去接,呆呆地注视着秀芹。他越来越感到继母的伟大,心胸的广阔。
“还不好好谢谢妈妈,这可是祖传的。”坐在床上的四婶玉玲提示了他。
文青转过神来,又一次“扑通”跪到秀芹的面前,扑到她的怀里,悲喜交集地大哭起来。
“别这样,孩子,你要保持精神,周风更需要你。”秀芹也落泪了。
文青接过了戒指,把它紧紧地捂在胸前。
“妈妈,明天我接周风时,一定亲手替你给她戴上,谢谢你,妈妈。”文青流着泪,激动地对秀芹说。
“傻孩子,不用这么客气,只要你过好小日子,妈就开心了。”
外面的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明天我们再来。”舅舅对大家说。
秀芹他们走时,你二十,他五十,大家纷纷给文青贺礼。文青一一谢过大家。
一宿,文青没怎么休息。
第二天,文青早早起来,按计划准时去接周风。他的科长和一位车队长亲自驾驶娶亲车辆前往周风家。
四十分钟后,文青准时到达了周风家。周风家人头攒动,热闹纷繁,见过了岳父岳母等众人。文青来到了坐在炕上的周风的面前,她已整装待嫁。
周风毫无避讳地当着众人的面对文青说:
“这两天你辛苦了,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眼睛都肿了。”
文青没有回答,把目光移到别处。
“姐夫是想姐姐才这样的。”周风最小的妹妹嬉笑道。
“去去去,啥事都有你的,看你将来能嫁出去?”周风对妹妹故意拉着脸说。文青笑了。屋里的人也都笑了。
“周风,你猜我给你带来什么礼物?”文青轻轻地说。
“你穷的叮当响,这么长时间你也没有给我什么礼物,是不是你得到了我,才故意逗我的呢。”周风喜哈哈地对他说。
“礼物在我手里,你猜是什么礼物?”文青故意卖弄着,并把握着白银戒指的拳头举的高高的。
“我就是不信,时间到了,别闹了,别让开车的师傅久等。”周风一本正经地说。
文青道:
“你把眼睛闭上,把手伸过来,我不让你睁眼绝对不能睁呀,要是东西跑了,就别怪我。”
“行,看你能变出什么花样来?”周风真的闭上了双眼,大家都瞧着文青的举动,没人说话,小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
文青左手把着周风的左手,用右手轻轻地把白银戒指给她戴在无名指上,并深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在场的人们鼓起掌来。
文青对周风说:
“现在,你可以睁开眼了。”
周风睁开双眼,仔细地看着戒指,一时没说出话来。文青微笑地站在她的面前。
这时候,叔丈母娘走上前来,惊奇地叫道:
“这恐怕要值好多钱吧,小风戴上它,更加漂亮。”
周风问文青:
“哪来的?买的?”
文青直摇头不语。
“那是谁的?时间不早了,快说,别卖官司了。”
“你猜猜?”
“你苏北的父母给邮来的?”
“不是。”
“那还有谁会这样做呢?”
“说出来,你不一定相信?”
“你说呗。”
“这是我秀芹妈妈特意给你的,昨天晚上她亲自送过来,让我一定要替她给你戴上,还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戴上它,可以逢凶化吉,保佑平安呢。”
周风抚摸了一下戒指后,深情地对文青说:
“你没有替我谢谢妈妈吗?”
“我谢过了。”
“这也真难为她老人家了,其实她也很可怜,值得同情。”
正当她俩还沉静在幸福之中的时候,主事的说:
“新娘该上车了。”
“稍等一会儿,新娘还未穿新鞋子呢?”一个女人尖叫道。
周风只穿一只鞋子,另一只被顽皮的小姐妹藏了起来。他们非要文青找出来给周风穿上,要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找不出来,必须赏赐她们几个喜钱。文青在周风的身边找了几圈都没有找着,有点急。但他脑子一机灵,新想周风一定知道鞋子藏在什么地方。于是,文青就把目光定在周风的脸上,企图从她的脸上得到答案。周风会意了,她不想在众人的面前太刁难他,他够辛苦的了。周风用眼的余光瞧了一下挂在墙上的一个黄书包,文青马上领会了,伸手取下书包找出了另一只鞋子,急迅速地给周风穿上,在场的人们又一次鼓掌。
文青搀着周风欲往外走准备上车。
不知道是哪位好事者说道:
“新娘不能这么走,必须让新郎背着上车。”接着,娘家亲朋好友跟着起哄,非让文青背着周风上车不可。
这下难住了文青,他很不好意思地望着周风。周风倒显得很大方,说:
“来吧!”
文青一下子抱起周风,向婚车走去。这时候,周风的母亲落泪了,她多么想再多陪女儿一会。
一个小时后,文青和周风来到了新房。早已竖起的鞭炮劈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一群小哥们把一把把的五谷杂粮抛向他俩,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挤满了屋里屋外,腊月寒冷的天气都被挤跑了。
简单的入洞房仪式结束后,因为快要过新年了,人们纷纷高兴而去,无不祝愿文青小两口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喜宴在一家饭店举行,没有什么节目,仅两桌人,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文青家只有秀芹一人来了。周风见了秀芹,自然也很高兴,毕竟她赢得了婆婆的认可和欢心,她把早已准备好的贵宾花亲自戴在婆婆的胸前。秀芹开心极了,边抽烟边夸儿媳妇好。
宴席结束后,文青找辆中巴车将周风的娘亲送回。文青坚持要亲自护送秀芹回家,被秀芹以家近为由回绝了,并一再嘱咐她俩婚后好好过日子,互相照应,有什么难事可找她商谈。文青含泪目送秀芹回家,直到看不见秀芹的身影后,他才与周风乘坐单位的警车回到了新房。
文青真正独立自主的日子开始了。
责任编辑: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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